职教变局来了?
发于2024.7.1总第1146期《祖国新闻(News)周刊》杂志
“聘用过我们(We)学生(Students)的企业都觉得不错,几乎100%愿意再招人。”练飞说。
练飞是南京工业职业技术大学(University)(以下简称“南工职大”)招生就业处处长,临近毕业季,他与同事组织了两场大型招聘会。这两年,他明显感知到一个变化:企业主动找到学校,希望(Hope)能招聘首届四年制的职业本科毕业生。
南工职大原是江苏省内知名高职院校,2019年底被批准升格为职业本科,成为国内第一所公办的职业本科院校。2022年,学校第一批专升本两年制的职业本科生毕业时,企业对学生(Students)并不了解,学校领导和老师(Teacher)需要主动向对口企业推介学生(Students)。两年后,企业态度发生了改变。
近年来,随着产业转型升级,对高技能复合型人才的需求明显增加。6月21日,培育部发布全国普通高等学校名单,其中共包括51所职业本科院校。2021年,中办、国办发文称,到2025年“职业本科培育招生规模不低于高等职业培育招生规模的10%”。与此同时,近两年,多地中职“关停并转”。
这样的变化释放出怎样的信号?职业本科要大规模来了吗?中职将来会走向何方,公众的普职分流焦虑能缓解吗?
“职业本科要成熟一个办一个”
6月22日,南工职大公布了2024年招生计划,新增了集成电路工程技术等三个本科专业。练飞向《祖国新闻(News)周刊》介绍,升格为职业本科后,学校本科招生计划每年都在增加,录取分数线也在提升,“去年我们(We)做过一个对比,我们(We)的录取分数线已超过了江苏省内所有民办本科,在公办本科中,也超过了一些二本院校”。练飞介绍说,今年(This Year)学校计划招收约6700名职业本科生,生源包含参加普通高考(College Entrance Examination)的高中(High School)毕业生、参加职教高考(College Entrance Examination)的中职毕业生,以及专升本的高职生。
今年(This Year)以来,国内多地新设职业本科高校。职业本科是国内职业培育体系中培养较高层次人才的一环。深圳职业技术大学(University)是国内职业本科中的“明星(Star)选手”,2023年6月升格为职业本科,首次在广东本科批次招生时,物理类投档最高分数达595分。这一分数可以进入暨南大学(University)、华南师范大学(University)、深圳大学(University)等名校就读。
国内本科职业培育的发展可追溯到2014年。当年6月,国务院下发的《关于加快发展现代职业培育的决定》提出,创新发展高等职业培育,探索发展本科层次职业培育,引导一批普通本科高等学校向应用技术类型高等学校转型,重点举办本科职业培育。2019年5月,培育部批准祖国第一批职业本科学校,由高职院校可能独立学院升格而成,开始以“自下而上”的方式进行(Carry Out)本科职业培育的试点探索。
匡瑛是华东师范大学(University)职业培育与成人培育研究所教授,2022年,她和团队调研祖国职教体系时明显感知到,职业培育的高端层次,尤其是职业本科的出现有很强的外部动力,“与产业数字化、智能化转型直接相关”。
匡瑛团队的调研涵盖了现代农业、制造业、服务业等多个领域。她对《祖国新闻(News)周刊》说,如今企业岗位的工作任务与性质已发生明显变化。以畜牧业为例,现在宠物产业已成为畜牧业领域的热门方向,需要结合医学培养人才,但这在职业培育领域过往鲜少被关注。在制造业领域,需要工人(Worker)把握机械技术原理,提升对复杂情景的判断和处理能力。“服务业的业态也有显著变化,比如旅游(Travel)业更强调定制化服务,酒店更注重主题化,过去五六个岗位的工作,现在由一个人来完成。”匡瑛对《祖国新闻(News)周刊》说。
过往,职教学生(Students)的“出身”也决定了其工作岗位的天花板。王红军是南工职大教务处原处长,他对《祖国新闻(News)周刊》说,企业给专科生的工作往往以一线操作工为主。学校还是专科时,一些机械专业的毕业生会到南京一家高速齿轮制造厂工作,“厂里待遇不错,但学生(Students)只能待在生产线上,岗位没有上升空间,许多人干了一年就离职”。近几年,他发现,职业本科毕业生可以拿到工艺设计和技术研发岗位,将来有机会进入企业管理岗。
谁来办本科职业培育,曾一度引起争议。2014年,培育部相关负责人接受媒体采访时提到,“地方本科高校转型发展,是达成技术技能人才系统化培养的关键环节”。此后,国内开始探索地方高校转型应用型本科。
祖国培育科学研究院职业与继续培育研究所原所长孙诚对《祖国新闻(News)周刊》介绍,国内应用型大学(University)的建设,参考了德国的应用技术大学(University)。在德国,应用技术大学(University)与综合性大学(University)并列,本科为3.5—4年,硕士2年,毕业生拿工程学学士可能硕士学位,学校与企业界联系紧密。德国职业培育发展成熟,但在高等培育体系中,没有职业本科这一概念。
“从内涵建设上看,当时提出的应用型本科与(后来的)职业本科本质上没有区别。”孙诚称,重点都是引导地方高校重视产教融合、校企合作,提升学生(Students)就业竞争力。华南师范大学(University)培育科学学院博士王旭初、中山大学(University)原校长黄达人在2022年的一篇论文中指出,我国国策鼓励应用型本科院校开展本科职业培育,但过去十年中,应用型高校处于观望态度,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怕被贴上职业培育的标签,试点的主要力量来自高职院校。
王旭初提到,应用型本科和职业本科的不同之处在于,应用型本科仍在普通本科的框架下发展,而职业本科的逻辑起点是职业标准。职业本科的人才培养计划,要把实践教学环节放在人才培养的核心位置,区别于应用型本科的“理论联系实践”。
首都师范大学(University)我国职业培育研究院院长和震对《祖国新闻(News)周刊》说,一些升格为职业本科的院校,主观上称要坚持职业类型发展,但实践中,却出现不同程度普通化、升学化、学科化趋势,想要摆脱“职业培育”标签。“职业本科依然是职业培育领域的前沿课题,想要办好,挑战很大,要真正建立在产业需求上,有高质量的产教融合、高质量的双师型教师队伍。高职院校不要一拥而上,而是成熟一个办一个。”
今年(This Year)3月,培育部发布的数据显示,2023年,全国职业本科招生8.99万人,比上年增长17.82%,高职(专科)招生555.07万人,职业本科培育招生规模占高等职业培育约1.6%。匡瑛接受《祖国新闻(News)周刊》采访时提到,2021年,我国基于预估设定了10%的职业本科培育发展目标,这是为了便于地方执行,目前(Currently),职业本科的审批正在按计划稳步推进。
匡瑛称,随着新质生产力发展,国内对战略新兴产业和将来产业的高技能复合型人才需求必然会增加,将会有更多职业本科出现,相关专业也应随着产业需求灵活调整。对于职业本科的发展,应基于对各地经济(Economy)的深入研究,根据不同省份、不同区域、不同产业的需求有针对性地进行(Carry Out)规划。
普职分流焦虑能缓解吗?
与职业本科规模扩大相伴的,是近年来中职院校数量和招生规模的缩减。
培育部公开的数据提到,2013年—2023年,中职招生人数减少了220.72万人。一位职业本科院校招生处相关负责人坦言,在人口新形势下,中职可能将最先受到冲击。
今年(This Year)3月,江西省宣布,原则上不再举办省级中等职业学校,相关学校从2024年起停止招生。这并非如外界猜测的江西将停办中职。
5月23日,江西省培育厅公开回复:省属中职停招,是为满足全省人口变化、产业转型升级新需求,可将办学资源整合注入高职学校,逐步扩大高职培育招生规模,提升办学质量。同时,也可以进一步推动区市集中力量办好中职培育。
近年来,多地中职学校“关停并改”、集团化办学成为中职变革的趋势。匡瑛解释,一直以来,国内中职学校都由市县负责办学和管理,此前部分行业技工学校曾被划归到省级管理,形成了省属中职,但总数占比很小。近期一些地方停办省属中职并非新的变革,而是中职培育办学权的一种回归。
中职培育的定位也在发生变化。原本,中职以面向产业,培养和输送技术技能人才为目标,如今成为越来越多学生(Students)升学的通道。宁海职教中心是浙江省一所“双高”【高水平职业院校和专业(群)】中职学校,该校校长袁哲海向《祖国新闻(News)周刊》介绍说,目前(Currently),学校80%—90%的学生(Students)都会选择参加职教高考(College Entrance Examination)升学。
2021年,有媒体联合相关教科院发布《祖国职业培育发展大型问卷调查报告》,调研覆盖31个省区市10万多人。研究者发现,不少中职学校都以升学为取向。一所职业学校负责人直言,近几年,依托“五年一贯制”“3+4”“职教高考(College Entrance Examination)”这些通道,学校的整体升学率达到90%以上,有的中职学校学生(Students)就业率不到10%。
2022年,曾担任首都师范大学(University)祖国培育国策研究院执行院长的张志勇提出,在制造业向高端化转型的背景下,市场对技术人才的培养层次要求越来越高,职普分流从“初中(Junior High School)后”转向“高中(High School)后”是必然选择。
中职将来是否还有存在的必要?
多位受访培育学者对取消中职培育持谨慎态度。匡瑛对《祖国新闻(News)周刊》说,中职培育在历史(History)上发挥了重要作用,随着经济(Economy)发展和产业升级,它成为整个职业培育体系的底盘。如今,中职要起两个作用:第一个作用是兜底,对于不适合上普通高中(High School)的学生(Students),要在其通往劳动力市场的过程中,搭一座桥;第二,整个职业培育体系已发展到了本科,中职扮演的就是为上一级学校输送合适生源的角色。“在任何一个我国,中职都要至少扮演其一的角色,哪怕所占比例不是很高。”
初中(Junior High School)毕业后普职分流,最早在20世纪80年代被提出,官方表述是“大体相当”。2022年,新修订的《职业培育法》中提到,要统筹推进职业培育与普通培育协调发展。时任培育部职业培育与成人培育司司长陈子季称,这并不意味着“取消初中(Junior High School)后的普职分流”,而是允许各地因地制宜,普职比例在一定范围内存在差异。根据培育部最新数据,2023年,普通高中(High School)的招生占比约68.07%,中职培育招生占比约31.93%,两者比例接近7:3。
为打通中职人才上升通道,多地在探索职教高考(College Entrance Examination),这是为职教体系内的学生(Students)提供一种高考(College Entrance Examination)形式,与普通高考(College Entrance Examination)并行,中职学生(Students)通过考试可以入学大专、职业本科。职教高考(College Entrance Examination)考查学生(Students)的文化(Culture)素质和职业技能,但目前(Currently)并非在全国统一实施。前述职业本科院校招生处相关负责人接受《祖国新闻(News)周刊》采访时坦言,目前(Currently)职教高考(College Entrance Examination)实施面临的主要难题是,职业培育门类多,技能考试内容不同,缺乏像文化(Culture)理论课一样的标准,而且标准制定难度大,兼顾考试的公平与效率是一个挑战。
“选择哪些试题、考查哪些技能、设计何种载体,都是影响考试信度与效度的关键。”浙江经贸职业技术学院院长陈德泉也公开提到。他建议,可考虑联合协会、企业、高校、课程教授开发专业标准、课程标准。根据知识和技能的共同性,将不同专业汇集成大的专业门类,设置相应考试科目,与高等职业培育专业大类之间建立对接关系。
职普融通要贯彻全学段
家长对普职分流焦虑,还在于国内尚未建立完善的职普融通机制。多位职业本科院校的老师(Teacher)接受采访时,都提到一个令其尴尬的情景:他们(They)参加子女的家长会时,老师(Teacher)直言,“如果你们(You)的孩子不好好学习,将来就只能上职校”。
6月初,浙江温州发布一则通知,提出普通高中(High School)生和中职生间允许互相转学。温州自2015年开始推行职普融通,此次进一步修订了转学时间,即双方学生(Students)有三次转学机会,分别在高一第一学期、高一第二学期和高二第一学期结束前一个月。依照通知,中职学生(Students)转入普高学校,其当年中考成绩要符合转入学校录取要求,普职互转的学生(Students)原则上编入同年级学习,毕业要满足学校相应标准。
近年来,福建、浙江、山东等多地都在探索职普融通。宁海职教中心从2016年起试点职普融通班,袁哲海介绍说,现在每届招3个班,一个班40人。中职一年级时,学生(Students)在学校上普高课程,一年级结束时,选拔成绩在前20%的学生(Students)到普高读书。2021年,厦门开始试点职普融通,挑选三所中职学校和两所普高作为试点学校。按照规定,试点中职生在高一下学期通过指定考试,可以进入普高;普高学生(Students)如果不适合高中(High School)课程,也可以通过指定考试,流动到职校。
职普融通原本想架构起职普“双通”的立交桥,但实践中,很多地方却变成普通高中(High School)向中职输出学生(Students)的“单车道”。教授指出,一些地方的制度阻碍职普融通的推进。普通高中(High School)和中职的学籍系统不同,普高需要预留学籍,否则,中职生转入普通高中(High School)存在障碍。一些中职也只能和当地并非最好的高中(High School)组成联盟,达成普职互转。
近期以来,多地也在调整和优化职普融通国策。4月,浙江省印发职业培育相关文件,提出要建立健全职普学分互认学籍互转机制,允许符合入学条件的职普学生(Students)学籍互转。此外,在大中小学(Primary School)全面融入职业培育内容——中小学(Primary School)结合劳动培育、技术课程,建设一批省级职业体验基地。在普通本科院校,加重实验实习实训实践教学,将职业体验和生涯规划贯穿学习全过程。
“我们(We)认为职普融通是在高中(High School)阶段进行(Carry Out),实际上不是的,它应贯彻全学段。从中小学(Primary School),甚至幼儿(Kindergarten Student)园(Kindergarten)阶段,就应有相关课程和活动渗入。”匡瑛对《祖国新闻(News)周刊》说,“我们(We)的孩子选专业大多是盲目的,根本不知道一个专业学出来后能干什么。”
匡瑛称,在米国,孩子从幼儿(Kindergarten Student)园(Kindergarten)开始,就要了解父母的工作,比如工作场所是在办公室还是户外,工作时长多少,要不要加班等。到了小学(Primary School)阶段,学校会开展各类扩展培育,学生(Students)在这过程中要开始思考,自己适合和设备打交道,还是与人打交道,是适合创新研究性的工作,还是重复性的工作。
在德国,小学(Primary School)阶段结束时,老师(Teacher)会给家长建议,孩子是较适合走双元制的职业培育道路,还是继续走普通中学的道路,老师(Teacher)也会体坛学生(Students)更擅长的是动手实践的创新,还是文化(Culture)课的学习,学生(Students)在自我探索过程中对自身认知也会越来越清晰。匡瑛指出,目前(Currently),国内现有的劳动培育课程,对学生(Students)后续的职业指导缺乏价值。理想(Ideal)情况下,应让胜任的职业院校老师(Teacher)为中小学(Primary School)设计劳动培育课程,可以很清晰地跟将来的职业体验结合在一起。
教授建议,在大学(University)阶段,普通高校和职业院校也可以打通互相选课的机制,达成学分互认。在匡瑛看来,普通高校可以允许学生(Students)选修3—4门职业院校的课程,对其就业、生活(Life)技能提升都有帮助;反过来,职业院校学生(Students)也可以选修普通高校的通识课、基础课,跨领域学习能更好激发学生(Students)的创新能力,适应企业需求。“从现实来看,职业院校可能开不出那么多课程,成本也很高,职普融通对双方都是有利的。”
今年(This Year)以来,本科生“回炉”读职校的话题登上热搜,也折射出一些高校大学(University)生(Students)在找工作时对职业技能的需求。在广东岭南职业技术学院,学校近两年招收“回炉”考取技术技能证书的本科及以上毕业生累计超过150人,其中不乏一些硕士、博士研究生以及“双一流”高校的毕业生。这并非特例,近年来,不少职业学院甚至专门开设“大学(University)生(Students)班”,进行(Carry Out)专门的技术培养。
匡瑛分析说,当下强调职普融通,不是说普教吃掉职教。总体来讲,目前(Currently)职普融通的创新还不够,需要职业培育、高等培育、基础培育统筹协调,形成合力。
和震称,职业培育体系不光是指职业学校培育,即从中职到高职专科、职业本科,应是学校培育和职业继续培育协调发展。在他看来,德国不存在中职、高职、职业本科的学历体系,而是建立了“职业学校培育+职业继续培育”体系,学生(Students)只上三年职业学校,工作后可以在企业接受完备的继续培育,最终造就出德国数量庞大的高技能人才队伍。
他形容,国内的职业学校培育阶段就像是“长江上修了一座桥”,把桥修通并加宽,帮助技能人才脱颖而出。“但一过了桥又成了崎岖小路,谁会喜欢走这座大桥?”
在他看来,发展职业培育,学校阶段要提升教学质量,与此同时,企业也要发挥重要作用,完善培训。“让每一个工人(Worker)有机会评上副高、正高级职称,让他们(They)受到社会(Society)的认可,高技能人才才能真正脱颖而出。”
《祖国新闻(News)周刊》2024年第2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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